2008年4月28日星期一

相逢一百天——写给我亲爱的小T

一百天以前昏黄的下午,在经历了长达数小时的剧烈阵痛之后,我听见轻浅的两声啼哭,那是你在宣告自己的到来。几分钟后,医生把还是湿漉漉的你放到了我的身旁,我轻唤你的名字,你转头向我,看到你清澈如水晶般眸子的那一刻,石破天惊。

两个多小时后,你被放进我的怀里,触碰你娇嫩的皮肤,我的心也变成史无前例的柔软。我知道,从此后,我的一切都将为你改变。你睁大眼睛望着我,似乎也明白我们的生命从此后将彼此相依。从那天起,幼小的你常常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向我一步步昭示生命的伟大,让我被造物主的精妙安排深深折服。

推回病房一小时后,你洗了人生的第一个澡,小小的刘海四六偏分,一副幼年绅士的派头。

第一天,夜里你尝试着吮吸我的乳头。该怎么描述这种奇妙的感觉呢,我只能这样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我甘愿自己整个人都化作乳汁,用全部生命哺育你。

第三天,我们搬到阳光明媚的双人病房,你一边啧啧吃奶一边享受间接的日光浴。

第五天,原本是我们出院的日子。一大早我们就做好了回家的准备,可是在例行查房的时候,儿科专家说你出了黄疸,检查的结果是立刻转入儿科病房。抱你去化验的时候我泪如雨下,担心你黄疸的严重只是泪水的成分之一,不能看到你、抱着你、给你喂奶,更加让我心痛。那时候我还没有办完出院手续,一个人在产科病房辗转难眠。同病房宝宝的每一声啼哭都让我肝肠寸断,忍住揪心的思念,我吸出了将近90ml的初乳,浓黄的乳汁上面,荡漾着一层油花。

第八天,你在婴儿光疗箱里光溜溜的自己翻了身。我在光疗箱外吱吱嘎嘎的吸奶,然后用奶瓶喂给你喝。

第九天,我们终于出院,北京也在接连的大风降温后迎来了一个不太寒冷的晴朗冬日。回家打开你的襁褓,就看到脱落下来的脐带,祝贺你啊,宝宝,你有了漂亮干净的肚脐。

第十二天,你学会用咿咿呀呀的方式来和我说话。轻轻的哼哼,是要求换尿裤了,至于响亮的啊啊啊——你是想吃奶了,对吗?

第十三天,晚上入睡前的游戏时间,你趴在我的肩头,费力的抬起头,尽管只有一两秒,尽管只有四十五度,这可是你人生的大进步。看见你在镜头里摇摇晃晃的稚嫩模样,我为生命的伟大感动到要哭。

第二十一天,你忽然在我怀里咯咯的笑出了声,那是怎样的快乐呢?

第三十一天,满月理胎发。在理发器的嗡嗡声中,我的眼泪簌簌落下。那是在我腹中孕育了十个月的毛发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已经开始摆脱我给你的东西,努力的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作为妈妈,我是该激动还是该难过呢?

第三十三天,带你去社区医院注射疫苗。当护士拿起细长的针头,我悄悄的别过头去,不敢看这尖利的金属扎进你的皮肤,怕听见你因为人生中不得不承受的苦痛而发出的哭声。可是,宝宝,你真的很让我骄傲,你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的扭动了一下,就继续沉沉睡去。你是勇敢的小小男子汉,我知道。

第三十七天,你趴在床上抬头,然后颤巍巍的,把脸从右侧转向了左侧。世界在你眼中换了个方向,很新奇吧?

第四十一天,你可以把头仰起90°并且保持30秒了。抬头,已经是你的旧把戏。

第四十七天,你躺在床上把手吃的嗞吧嗞吧响,婴儿手上四两蜜,祝贺你开始了自己的品尝之旅。

第五十一天,你自从四十二天复查就开始的鼻塞咳嗽严重起来,花了二百大洋挂了儿童医院的特需门诊,为的是让你少受一点煎熬。抽血化验的结果排除了我担心的婴儿肺炎,但是病毒性感冒也足够令我为你揪心。

第五十六天,你会对着墙上的小猫咪笑出声来。

第六十天,你学会使用汤匙喝水。为了庆祝你的双满月,我现榨了一个小橘子,1:1的调了水喂给你。很对胃口,你嗞溜嗞溜的全喝光了。

第八十二天,你出生后第一次来到月坛公园。对于这个你在我肚子里时多次造访的地方,你都记得些什么?

第九十五天,游戏毯上小甲虫造型的玩具成了你的新宠。你张开肥肥短短的手指,抓住小虫的脚丫一只,紧紧不放。

第九十七天,你的新玩具是自己的双手。左手摸右手,哪里会厌倦?对于你正新鲜的紧呢。

第一百天,你显露出小小美食家的潜质,任何除白开水外的液体都是你喜欢的饮料。水蜜桃味道的葡萄糖酸钙、微带甜味的宝乐安,甚至是一股哈喇油味儿的伊可新,你都喜滋滋的咽下去,喝完还要意犹未尽的大喊大叫,把那副小急脾气暴露无疑。

一百天就这样倏忽而过,你我都开始习惯彼此相依。每当凝视你清澈的眼眸,我都会被幸福深深淹没,这种幸福是如此醉人,以至于我会忘记每一个被喂奶和换尿裤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夜晚的辛劳难耐。世上间的纷扰似乎都已远遁,原本令我沉迷的一切也都失去了吸引力。我不再满怀热情的充当文学女青,缪斯在我眼里哪有你的魅力难挡?描眉化目的美容功课早已荒废,把你剩下的宝宝霜就手涂抹已经足够令我开心;当然也不复在厨房中奔忙,看到我用抛洒胡椒一般的手法为你的小屁屁扑上爽身粉,你自然会明白我的兴趣所在。

2008年4月24日星期四

迟到的生产日记(四)——待产

入院手续远比我想象的简单。二十分钟后,我已经孤零零进到了产房里面。

这时的产房里也远比我想象的冷清。穿着深绿色衣服的医生和穿着浅绿色衣服的护士忙忙碌碌又都悄无声息,待产间里也没有传出刺耳的尖叫。于是一种错觉在我心里悄悄升腾,我以为真实的生产过程绝不像蹩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血腥恐怖呢。不过几个小时以后,我自己的经历彻底打碎了这种幻想。

医生手脚麻利的扔出一套病号服让我换上,却没有手脚麻利的给我找着一张待产床——产房里的四个单间、六张观察床和两张产床,这会儿全都占着哪。于是我只好忍着阵痛,一步一拖的走到卫生间里换上病号服——有点小,有点难看,但还算舒服。想起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妈妈和兔子先生,我打起精神,尽量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去看了看他们。妈妈关切的问我感觉怎样,看的出她已经很担心,兔子先生倒是大大咧咧,还有心买张报纸准备闲来看。走回产房时其他等候的家属看着我啧啧称奇,说看看人家,都进了产房还这么轻松。不过一跨过产房的那道门,我就马上变了样子,挎着待产包倚在走廊扶手上呻吟起来。有个在单间陪产的家属看见我就大声说:“看她,已经难受的不得了了吧!”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发给我病号服的医生忽然意识到了我的存在,让我跟着她进了真正生产的那间产房。

“上去,给你备皮灌肠。”

产床上的乱糟糟被医生临时铺上的卫生垫遮了起来,但是脚蹬上面还积着一汪血。我皱了皱眉头,还是忍着疼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躲开那只脚蹬,让医生手脚麻利的给我做完了检查和准备工作。“还只是开了一指多,”医生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就被扔在那里了。阵痛还是象潮水,一波波的袭来。每一次的疼痛都让我像只虾米似的蜷缩起身子。而每当疼痛过去,我的理智又复苏,甚至还记得起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我身边打着电话:“房子啊,倒是已经买了,不过现在忙得要命,搬家?得到过春节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过来,若无其事的问:“要上无痛吗?”我想了半秒钟,好像这时的疼痛还在我的忍耐范围之内,于是说出了让我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后悔不迭的这句话:“我再忍忍试试吧。”护士妹妹笑了笑:“那好,你就试试。”

十一点,我终于被护士领到了真正的待产间里,有了一张可以躺下来的床。我慢悠悠的从包里掏出准备了两个月的巧克力,一口口轻轻咬下含在嘴里。十一点半,医院开午餐,我压住阵痛,吃掉一份冬瓜烧排骨和一个硕大的花卷——我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分娩储备体力,这是每一本我阅读过的生产指南都谆谆告诫过的。

待产间里一共六张床,我进去时已经有三个默不作声的待产妇,在我之后没几分钟,又进来一个因为早破水不得不尽量保胎的36周准妈妈。我们几个人静静躺在各自的床上,没有痛哭,没有尖叫,这时的待产间,就像是个安静整洁的招待所多人间。

迟到的生产日记(三)——序幕

这时我再也无法在床上安睡下去了,宫缩越来越频繁,间隔越来越短促。于是干脆翻身坐起,披好衣服,没有惊动熟睡的兔子,到另外一个卧室叫醒妈妈。我把纸笔塞到妈妈手里,让她继续为我记录宫缩的情况,然后冲进浴室,顶住一波波袭来的疼痛,彻头彻尾的洗了个澡——因为我心知肚明,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次痛快的淋浴。即便身处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即便熟知科学的产后护理方法,即便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信心,我也不敢、不会贸然尝试在产后初期就去洗头沐浴。

洗浴完毕,妈妈为我做好了早饭,也是时候叫醒兔子先生了,于是三个人在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夜里吃了一顿有史以来最早的早餐。这时的我已经开始像个闹钟,每隔四分钟就颦住眉心,弯下腰大口的吸气。是的,这时的宫缩已经成了规模,只是我凭借意志还能够把它镇压下去。

拎起两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待产包,出发去医院前,我让兔子拿出相机,为我记录下阵痛来袭时脸部的扭曲和阵痛过后的一脸期待。走到小区院子里时呼吸到冬日清晨特有的凛冽空气,我就像听到了战役前动员的号角,难耐心中的急切与亢奋。

到医院时还不到六点半,急诊大夫和护士都还有点睡眼惺忪。检查的结果是我的宫颈还有0.5厘米没有展平,宫口也一点没有开,尽管宫缩已经很强烈,还是没有达到他们收住院的标准。这时我的面前有两个选择——打车回家继续观察和在医院通过溜达来加速产程,我选择了后者。

于是2008年1月19日上午六点半到九点半,在北大妇儿医院二楼门诊大厅挂号就诊的人们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面容憔悴、腹大如盆的孕妇绕着大厅的十二根柱子疾走如飞,但是每隔三到四分钟,她就要弯下腰趴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呲牙咧嘴上一分钟。

九点半时,宫缩已经精确的变成三分钟一次,阵痛也大为加强,当一阵疼痛从脊柱末端涌起时,我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站立的姿势了,于是我们再度挂了急诊。这一次,医生不动声色的说出了我最想听到的那句话:“宫口开了一指,我们收你入院了啊。”

迟到的生产日记(二)——发动

一夜无事。

18日,天气若无其事的好了起来,尽管还是有北风偶尔呼啸,大朵的浮云也间或遮住太阳。我站在开放式阳台的窗前踟蹰片刻,最终还是拉着妈妈穿上大衣,走下楼去。

在为期一个小时的雪地漫步里,我和妈妈八卦了国际时事、家长里短,隔着铁栅栏看流浪猫嬉戏打闹n次,抬头看月坛公园上空翩跹的长尾巴喜鹊n+1次,挺着大肚在雪地健步如飞吓到邻里路人无数次……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于是我们回家吃午饭睡午觉。

新闻联播时分,兔子先生打来电话,说他还在遥遥无期的加班。我和妈妈吃完晚饭,我又想起了散步这个茬——有常识的你们总该知道吧,对于临盆的准妈妈来说,这可是比蓖麻油更有效,比垂体后叶素更经济的催产方法。黑黢黢冷飕飕的小区院子里,妈妈陪我一圈接一圈的转悠。眼看着邻居们的灯光从厨房换到了卧室,我急得直跳。妈妈倒是很平静:“我看你快了。”

回家时电视里正好传出凤凰时事直通车的片头音乐,我一头扎进卫生间,片刻后发出惊呼:“见红了!”纸巾上的一抹绯红就是明确无误的证据,此刻的时针指向21:10。

接下来的两小时我有点亢奋,在家里走走站站坐卧不宁,试图捕捉每一次腹部的异常感觉。但是显而易见,此时我的宫缩还不成规律,我甚至感觉不到肚皮发紧或发硬。

23:00,兔子先生到家。累极了的他在听说我见红后没有什么表示,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我安顿好放心不下的妈妈,自己洗漱后也躺下。黑暗中的感觉特别灵敏,我渐渐感到一波波从脊柱末端袭来的痛感——尽管不是教科书上谆谆教导的发紧或发硬,我还是心知肚明,我的宫缩,来了。

于是掏出早准备好的笔和本,把闹钟移到枕边,我开始在每一波疼痛袭来的时候打开床头灯记下时间。这一夜,我的床头灯接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反复的开开关关,越来越频密的开开关关。在我的笔记本上,这一夜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23:43
23:49
23:53
0:00
0:07
0:15
0:21
0:27
0:31
0:35
1:13
1:30
1:42
1:58
2:05
2:15
2:22
2:29
2:41
2:50
3:05
3:12
3:20
3:27
3:31
3:39
3:43
3:53
4:03
4:12
4:16
4:23
4:28
4:32

随着阵痛的频密,痛感也越来越强,越来越接近拉肚子的感觉。我知道,宝宝就要来了。

迟到的生产日记(一)——前传

2008年1月17日,北京降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我预约第十五次孕检的日子。随着天光昏暗,北大妇儿医院狭窄的候诊区里只剩下不多的几个孕妇,而且几乎都是和我一样,几近临产的大周数准妈妈。

坐在她们中间,我的心情既平静又急切。平静的是我腹中的宝宝一切安好,胎心监护的结果显示ta还不打算立刻横空出世;急切的是和我周数相差无几的大多数准妈妈都已经成功的晋级,身边熟悉的面孔次次见少,再想到三天后的预产期,我难免感到一丝紧张。七天以前,我因为胎心过快被医生勒令吸氧;六天以前,人民医院的B超估计我的宝宝体重已达3529克;两天以前,我因为疑似破水来看了急诊,尽管医生说只是虚惊一场,但是在心里,对于宝宝的到来,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

走进诊室的瞬间,我约了七个月的专家对我微微一笑:“争取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了。”我后知后觉,这句话的深意直到宝宝出生后我才算真正明白。

离开医院时,雪花纷纷扬扬。府右街口打车困难,我在妈妈的陪伴下一直走到西单北大街,还贪图口舌之欲,在三元梅园买了最爱吃的奶酪。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我暗暗祈祷,宝宝不要降生在这样一个行路困难的大雪之夜。